三言

从此见众生常如重逢一故人。

【随笔】灯塔

其实是很久之前的一篇楼诚改的,上次为了交稿改动了一下。

考前攒人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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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难得地做梦了,一个好梦。局势动荡,就算做梦,梦里也总是红白一片。红的是血,白的是光。

鲜血淋漓的血,刀光剑影的光。

而最需要的希望,却飘飘忽忽,不知在哪里。

他梦见入党那天,有人抽着纸卷的烟跟他说——

“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”

“家,国,大义,紧随我们其后。”

“我们是星星之火,虽不足以燎原,却能燃起阵阵烟火。”

他醒过来,眼神清明几乎让人误会他根本没睡,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的余温。

外头的座钟敲了四下,他看着漆黑的窗外,意识到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。

他埋进被子里,想起他那时问,“我能做什么?”

抽烟的男人把手里刚卷好的烟递过去, “在敌后,套上重重伪装的壳子,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发光。”

“共赴凶途。”

  

他是留过洋的人。讲究些浪漫。

他喜欢普希金的诗,他站在图书馆的桌子上,高声诵读《自由颂》。

——“无论是刑罚,或者是奖赏,

囚牢中的血,或祭坛上的神,

都不是你们坚实的屏障。

……

那护佑宝座永恒的卫士,

将是人民的安宁和自由。”

来往的人以为这个有些瘦弱的亚洲人疯了,他站在阳光下,心里坦然无比。他想,这样的诗,是光啊。

是照亮这混沌岁月的光。

  

 “这不是工作,是信仰。”

他敏感地看去,一个轮廓分明,眼睛极为漂亮的男人坐在书店一隅,拿着一张纸在和人聊天。身边有人经过带起一阵风,他微微侧转,看见一个男人走了过去,对坐在那边的两个人说,走了。眼睛漂亮的那个男人把书放下,他身边那个摇头,说我还要陪人呢。

又是一阵低语。

三个一米八的男人站在那里实在太突兀,店主用温柔的法语问:“怎么了?”

他低着头,听见三个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转过,其中一个在经过他时脚步一滞。他放下手里的书,过去看那个男人留下的那张纸。

熟悉的方块字在异国他乡拉长缩短扭曲伸直,一个一个烙进他脑子里。

《苏武牧羊》。

 

想当年在朝中官居为宰,

朝朝待漏五更来。

到如今被困在沙漠苦海,

腹内儿又无食饥饿难挨。

苏子卿持节旄把忠心不改,

望苍天保佑我再等时来。

 

很长一段时间,他都和那个给自己烟的那个男人在一起。一次他们吵了起来,他依稀记得是因为男人让他始终隐藏而吵起来的。最后男人坐在桌边,始终专注于卷烟。

他憋了一会儿,斟酌着开口,“……我只是希望我以一个战士的姿态,重新站在中国。不为别的,只为信仰。”

男人嗤笑:“你当你这个位置是吃白饭的?”

他摇头。他知道的,敌后战场也是极其重要的地方。

男人之后说的一段话,像是个诗人。

他说:“我们就像飞蛾,在冲天火光旁盘旋。我们知道冲进去会死,可在某一刻冲入其中的时候,我们知道这是在以自己的微薄能力,尽力消耗。我们只能在黑暗里繁衍须根,于错综复杂中寻得机会,很多时候必须比敌人更黑,比敌人更深沉。我们是背着光的人,但我们无所畏惧,保家护国。”

 

他在留学时期,有个学天文女孩子跟他走得极近。

他是第一次听到“现在在天上发光的星星早在数千万年前就死了”这种话,以前听的全是“人死后会变成星星”“天火坠地必为不祥”这些。

他笑,说这样可是打破幻想了,压根没有什么浪漫的。

“怎么会呢。”女孩枕着手臂——她自己的,眨了眨祖母绿的眼睛,“你今天看见的星星,或许数千万年前看着另一个你。”

他知道她在讲什么,他摩挲着下巴,“那你说,此刻会不会有一颗星星正看着我。”

女孩只是笑。

他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,正在洗手。脸盆里的水已经红透了,他还是来回正反地搓,感觉指甲缝里总有血漫出来。男人丢给他一块毛巾,他带着点哭腔问,能不能不用白的。

男人只是看着他,他转回头去,看着也染上红了的白毛巾。后头男人开口。

“自己再不用干净些的东西,就真脏了。”

他看着毛巾晃神,还是想回去对那个女孩说一句,真的,一点都不浪漫。

那是他第一次开枪杀人。

  

男人其实也是过来带他的,两人一个比一个傲,男人总说等把手头这些烟卷完就走。

却是卷了许久都未卷完,他倒是被磨砺出了几分硝烟气息。

男人在某个雨夜把火柴擦着,拢着点烟,笑。这笑是极为突兀的、没来由的——况且男人实际上是个极少笑的人。

他一悚,问男人出什么事了。

男人问他,喝酒吗。

他拿着男人递给他的酒杯,听见男人字正腔圆。

“抗战必胜。”

  

他笑起来。

“抗战必胜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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