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言

从此见众生常如重逢一故人。

【一八】面馆

写到最后歌单放了...苍云粑粑。
原著向。
收尾极其仓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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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阮小,我在长沙城内有一家面馆。
长沙城里有九位爷。里头最好说话的是八爷,最爱笑的也是八爷。
脾气最好的八爷总是云游四方,回来的时候就会上我这儿吃碗面。
他笑眯眯的,没有半分架子。
他说,吃了这碗面才算彻底回了家。
有时也会慨叹,这味道那么多年都没变,真好。
八爷说他来这儿吃面的年份比我接手这面馆都久。
我把汗巾一搭,问八爷,他来这儿吃了几年了。
八爷砸砸嘴。
最后他说,十年了吧。
平时八爷也会上我这儿来吃面,有时一个人,有时会带上别人。
带的最多的是最冷最不好说话的张大佛爷。
这两人坐在一起,一动一静。八爷总是会一直说,手舞足蹈一点都不像个爷,佛爷就一直听着,时不时出言附和几句。
等面上来之后,八爷吃面说话两不误,佛爷就会敲敲八爷的碗,铛铛两声,让他好好吃饭,少说几句。
八爷这才安分。
可八爷跟其他几位爷来的时候从不是这样。
他虽依旧话多,却失了在佛爷面前的闹腾,但还是笑得好看。
九爷是除佛爷外来的最多的,再有就是五爷。
新来的小伙计问,怎么不见二爷来。
我拿算盘敲他的头,二爷和夫人伉俪情深,二爷要吃面自然有夫人做给他,哪轮得着我们。
  
   

八爷九爷有时候会把棋局开到我的面馆里来。
我赶紧把屏风拉来,被人瞧见这两位爷在这儿对弈,我这个小面馆还不得被挤爆。
八爷拈着棋子看我,问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。
我连忙摇头。
九爷推了推眼镜,说这回顺遂了你的心意换了地方,可不准再让了。
八爷又笑了。
九爷棋艺精妙,八爷到是没听人提起过这下棋方面是个什么水平。
我替二位爷续了茶,大着胆子问八爷,九爷怎么总拉着您下棋。
八爷开玩笑,说大概九爷是想让我抢了他的名头好再去寻个。
九爷失笑,摇摇头不置一词。
这棋局不知为何总是平局,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,次数多了小伙计就会来问我,掌柜的,您说这是谁让着谁啊。
我回答不上,就伸手赶他,让他赶紧把盘子去后院洗了。
我瞧着走到门口的八爷,他拿手遮着脸挡光,还是个少年郎的模样。
我蓦地想起江湖人常用来形容他的一句话。
——“齐门八算,神乎其神。”
九爷抄着棋盘从我面前走过,这回八爷不在我只能硬着头皮问九爷,这局是谁赢了。
九爷答得文不对题,他说,真正的国手,走一步能看十步。
而八爷,只走这一步,就知道了结局。
  
  

其实全长沙城的人都知道佛爷和八爷之间的事。
佛爷这辈子就没遮遮掩掩过,不过八爷别扭了几天。
别扭的这几天八爷一个人跑深山老林里头去了。
佛爷等了几天,自家老八没等到,等到了一场大暴雨。
佛爷急得夜半快马出城,半路上捞到了全身湿透的八爷。
之后的事就算是最大胆的说书人也不敢乱编,只知道八爷送给了佛爷一个葫芦,不知从哪儿来的,但成色确是上品。
八爷听见人这么说就瞪圆了眼,说人肤浅。
下头人好奇,抱了抱拳,那劳烦八爷指教。
八爷跟赶鸭子一样,把人全弄走了。
我好奇,想着大不了就是被赶走,上面的时候问八爷,那葫芦到底是怎么。
八爷抽了副筷子,敲了敲我的手腕,说你傻啊。
我应,对对对,还请您说明白。
八爷让我到一边多念几遍葫芦,我没走,我说八爷这不是常识吗,葫芦,福禄。
八爷叼着根面条抬头,一脸莫名其妙。他问,这事儿那么好懂,怎么总有人来问我。
我嘟囔,谁叫您不说,我们都以为那葫芦里头有什么玄机。
八爷佯装要拿筷子丢我,我缩着脑袋乖乖走开了。
细细想来倒也确实有玄机。
两个男人之间哪用得着情话连篇。
  
  

今年入秋早,入冬更早。
八爷敲了敲面碗,说这就叫天有异象,是要有大事发生。
他出门前,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,哪碗面做起来最复杂。
我放下账本,说八爷,这面做起来也就那么几样,您追求什么复杂,好吃就行,都是十来分钟的事儿。
八爷啧了一声,说,有些短了。
啊?我抬头,忽然福至心灵。您不会是要给佛爷做吧,有心就行。说起来佛爷好久没来了,这长沙城里出大事儿了?
八爷理好自己的围巾,细致地把两边围巾拉齐。
我讨了个没趣,乖乖闭嘴,空荡的厅堂里只能听见我拨算盘的声音。
出门的时候,他背着我挥了挥手,说佛爷过几天我就把他带来。
他好像又瘦了。
单薄的背影在寒风中好似只剩一杆枯骨。
  
  

过几天八爷又来了,点了两碗面。
我看他身后也没人,问八爷,您一个人还能吃两碗啊。
八爷把钱放到柜台前,说我这不是担心等会儿来不及......算了不多说,先给我上一碗,等我走了之后下第二碗,不出意外佛爷应该到了。
我奇怪,八爷您今天不等佛爷啊。
八爷拿出随身的签桶,让我摇支签。
我受宠若惊,结结巴巴的,八爷您、您这是要给我算吗?
八爷偏头想了会儿,说那你第一支签给我,我解第二支。
摇签是个技术活。八爷等到第一支之后就让我起来,边上摇去,自己在那儿写个不停。
啪。第二支签终于下来了,八爷已经吃上面了。他抹了把嘴,收了签桶。
我巴巴地等着八爷解签,八爷接过签看了一会儿,直到吃完面才再抬头看我。
他今天吃得很急,比平时快了不少,似乎是在赶时间。他把刚刚写的签解包着签递给我,让我待会儿给佛爷。
他催我去后厨提醒下面,我问,八爷,那我的签呢。
八爷定定看了我一会,叹了口气。
跑吧。他说。越早越好。
  
  

佛爷来的时候,是把我这个小面馆围起来的。
他身边的副官带着人里里外外翻了一遍,出来的时候极轻地摇了下头。
我战战兢兢,抖着手把八爷给我留下的那一份签解递给佛爷。
人说好奇心害死猫,可若是不看那我也是憋不住的。所以早在佛爷来之前我就偷着看过了。
签文从原来的编号改成了“贺新郎”,抬头写了“上上签”。
内里文绉绉的,我瞧着只觉九门中人可真是文化人,怎么写都看不懂。
——甚矣吾衰矣。怅平生、交游零落,只今馀几!白发空垂三千丈,一笑人间万事。问何物、能令公喜?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情与貌,略相似。
佛爷沉着脸,凑近了蜡烛似乎是想烧了这张纸,最后却把纸叠好收进了怀里。
厨子好死不死这个时候上来,我斥,你来干嘛,瞧不见佛爷心烦呢。
厨子一愣,解释,这面不是八爷嘱托着的吗......
佛爷目光闪动了一下,似是大厦将倾。
他接过面碗,坐在了八爷坐过的那张桌上。
我轻声问副官,这是怎么了。
  
  

我是知道八爷的,性子虽好,却也不是什么软柿子。
八爷平日里最爱就是逗五爷的狗,每次他抱着狗进来后头必然跟着五爷。
若不是太熟悉,我恐怕会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少爷。
他是九门里,看起来最温驯的,最无害的人。
可就是这么个人,用上了最深的城府最沉的心机,逃出生天。
八爷信命,不知道是算出了什么,第二天就收拾了东西打算出长沙,下楼的时候被佛爷逮了个正着。
佛爷让八爷解释,能解释出个理就让他走。
八爷不说,佛爷被生生气笑了,把八爷锁在房间里。
他是真没想到一向听他话的八爷居然会跳窗户。
等他发现为时已晚,长沙怎么说都是他的地界,他招来副官,命令进出的人都要仔细盘查,所有形迹可疑的人都要翻个底。
鸡飞狗跳。
副官对我说,八爷布置的局,太大,太细致。
他们当然不会忘了八爷那个小香堂,佛爷在里头等了一下午,将走的时候衣柜里传来一声铜钱落地的清脆声响。
佛爷一下弹起来,衣柜里早已看过是没有人的,那便是有密道。
佛爷把衣柜摸了个遍也没摸到机关,无意碰到衣柜旁边那张小凳子的时候才看到下面有个凸起。
佛爷不管不顾一按,床后头开了个暗门。
满心欢喜地下去,那就是个房间。
有隐隐水声,佛爷循声而去,叮零当啷地掉了一堆铜板。
一个小机关,水满则覆。
在一堆铜板里一个纸团突兀极了。
八爷龙飞凤舞的字,写着,佛爷,我请您吃碗面。
  
  

佛爷像这辈子都没吃过面一样。
几乎是一根根面条吃的,最后还把面汤喝了个干净。
过了会儿有人来报,说是瞧见一群算命先生打扮的人朝南门去了。
佛爷说,每个门都有人守着,我就不去了。
我看着这样的佛爷,觉得他好像老了。
我自嘲地笑笑,我比佛爷还大几岁,居然会有这种错觉。
我觉得他折了,曾经的他像一把刀,锋利得难以接近。
现在的他依旧锋利,刀尖却钝了。
那是遭遇了致命一击之后的损耗。
  
  

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八爷。
实际上,没了八爷,九门中的其他几位爷也再没来过。
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,东北沦陷,消息传到时我正拿着算盘对账。
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,日本人轰炸卢沟桥,我知道这日子再难太平了。
一九三八年十月,武汉弃守。
我参了军,佛爷还记得我,说我不如去后厨。
我回答,好。
他踌躇了一会儿,问,你能不能给我做碗面,就是那天那种。
我鼻子有些发酸,我说,好。
我看见他手里捏着个东西,时不时摩挲几下,当他转身的时候我才看清。
那是个葫芦。
葫芦,福禄。
一生无忧,一生欢喜,一生平安。
  
  

我叫阮小,我在长沙城内有一家面馆。
长沙城里有九位爷。里头最好说话的是八爷,最爱笑的也是八爷。
可我至死也未再见过一次八爷。
  
  

-Fin.-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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